受对事不对人这一观点影响,在从事内审工作十多年的时间内,始终将把事查清楚作为审计中一个重要的目标。把事查清楚,审计职责基本履行了。但随着内审实践的增多和对内审认识的深入,渐渐对该观点产生了怀疑。
近几年,在思考和分析什么是一个企业面临的最大问题、一个企业为什么会经营失败等问题时,开始把根源归结于内控,因为内控缺失或出现重要漏洞,导致出现投资或并购失误、对外合作失败、资金被挪用或侵占、资产闲置或被浪费、产品缺乏竞争力、采购出现围标串标现象等问题。再往深处想,内控是人设计的,也是人执行的。同样,战略是人制定的,也是人执行的。战略失败,内控漏洞,根本是人的问题。
刘强东有个观点一针见血:“过去有很多人的失败就会总结成政策的变化,市场的变化,消费者需求的变化,技术的发展等因素才导致了失败,其实这都是瞎说,所有的失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人不行。”
当从人的维度去看一些企业的问题时,发现的确如刘强东所说,很多问题是人的问题,很多大的问题往往是管理者、尤其是一把手的问题。
近几年的审计中发现,有的管理者任人唯亲,上任后便招募或培植个人亲信,更有甚者大搞裙带关系,将自己的亲戚、老乡等都安排在企业,或者作为企业的供应商,进行利益输送;有的管理者不决策、不担当,遇到问题当鸵鸟或绕着走,遇事能拖则拖、能推则推,喜欢打太极,当“不粘锅先生”,遇到问题将责任都推给下属或他人;有的管理者堪称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通过讲故事、包装自己,不断地给大家画饼,自己活得很滋润、很风光,而企业却管得一塌糊涂,连年亏损,全靠银行借款和股东输血来维持生存;有的管理者是典型的两面人,表面上循规蹈矩,背后则通过外包、采购等中饱私囊,借助市场拓展、公关等将费用变成一池浑水;有的管理者唯我独尊,功劳是自己的,蛋糕也是自己的,企业激励大部分用在自己身上……
上述管理者的所作所为不仅给企业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更严重的是破坏了企业的内控,带坏了企业的文化和破坏了整个生态。在这种氛围下,优秀的、有能力的人往往选择离开企业,剩下的员工或为了个人生存不得已忍耐,或为了浑水摸鱼,让企业经营陷入恶性循环。
通过上述问题,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人比事更重要,比内控更重要。既然企业遇到的一切问题归根到底都是人的问题,如果审计能盯住人,是否就可以解决上述问题呢?
金融企业因为经营风险,且监管趋严,近些年高度重视员工行为排查,重视对于人的追责。还有些民企老板,对于员工舞弊问题深恶痛绝,也非常重视对于人的追责。因此,有的企业紧紧围绕合规和员工行为开展工作,一旦发现不合规的问题便对员工进行问责。通过这种紧盯人、严问责的策略,让每名员工都清楚地知道企业的红线、底线,知道犯错就要付出代价,就要受到惩罚。在这种氛围下,员工对审计产生敬畏,循规蹈矩去办事,确实大大降低了风险。但是如果审计将大部分精力和资源都放在盯人上,更多发挥的是对人的监督作用,对事的监督职能、咨询的职能均未得到充分发挥。同时,单纯的监督,更多的是发挥“镜子”的反射作用,无法发挥“治已病、防未病”的作用。
个人认为,如果审计仅从事监督的工作,不管是对人的监督,还是对事的监督,对组织而言都是一种资源的浪费。因为从职能上,审计是企业中一个相对独立、超脱的部门,其他部门有为了维持组织生产经营所必须做的工作,工作更多是被动的,而审计部门更多时候可以根据利益相关方需求或风险评估情况自行安排工作(金融等强监管行业除外),工作更为主动;从信息沟通上,审计部门可以与横向、纵向的机构和人员沟通,获取相对全面完整的信息,且更多是一手的信息;从视角上,审计因为不在局中,且一般无利益牵绊,往往可以看到全局,从全局的高度、结合宏观和微观、系统地发现问题并提出建议;从能力上,审计部门因为对各业务、各部门审计需要,人员专业背景、岗位经历相对多元,且可以利用内外部专家的工作,有机会整合智力资源。综合上述优势,审计部门是企业内最有时间、机会、能力等禀赋来为企业诊断问题并系统提出解决方案的部门,如果审计部门不去充分利用这些资源禀赋,便是组织的一大浪费,也是审计部门和审计人员的一大浪费。
此外,单纯的监督很难让审计发挥参谋助手的作用,去帮助治理层和管理层去更好地做决策,而决策的风险对于企业往往都是重大的风险。因为,当一个企业足够大时,对于治理层和管理层而言,他们获取的信息更多是信息提供方希望他们看到的信息,获取真实信息的难度和成本加大,进而做出正确决策的难度和成本也在加大。同时,对于治理层和管理层而言,除了信息带来的挑战,个人能力带来的挑战,还有一个重要的挑战是时间的挑战。俗话说,时间老人是最公平的。一个决策者一天的时间也只有24小时,即使他投入普通人的2倍即16小时用来工作,除去会议等占据的时间,如果一天面临数十件事,他可以分配给每件事的时间将非常有限,而且人一天的精力是波动的,不是恒定的,不可能时刻都处于高能量的状态。因此,如果审计能发挥好参谋助手的作用,对于治理层和管理层、对于企业都善莫大焉。
谢志华教授曾指出,人类社会的根本问题源于信息不对称。解决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也是审计工作的一个重要目标。既然一切问题的根源是人的问题,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去发现和揭示问题可能会事半功倍,似乎从人出发更为正确和有效。但如果我们将该问题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可能会有新的认识。人类是在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实现自由全面发展的。人类认识和改造的世界包括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人的行为与动机是主观世界的范畴,事背后的客观规律是客观世界的范畴。如果审计只关注人,关注人的行为和动机,不关注事背后的客观规律,可能解决不了事的问题。比如,即使我们把员工的行为和动机都分析得很清楚,仍然可能解决不了企业商业模式的问题、产品研发的问题。反之,如果审计只关注事背后的客观规律,不关注人的行为和动机,即使企业的商业模式、产品设计都很棒,没有合适的人去执行落地,仍然可能是徒劳的。因此,对于内部审计而言,需要全面、辩证地看待人和事,不能对事不对人、过于强调事的重要性,也不能对人不对事、过于强调人的重要性,人、事两者皆不可忽视。